阗仲麟在黄浦区开完座谈会,顺道去望望阗资和戴山月。
上海的冬天湿冷,戴山月在家里开了地暖,阗仲麟刚走进去,便觉得是被泡在热水里,全身热烘,又见玄关的金边直筒阔口花瓶里插满数枝大花惠兰,绿梗梗的枝头爆出十几朵花,白皮粉蕊,花瓣圆饱,浪漫可爱。他在心里暗想,这是来了亚热带了。
戴山月穿着柔软的霭灰色羊毛衫羊绒裤,像是从咖啡馆走出来的,她迎过阗仲麟,又见他手里提的果篮,笑说:“太客气了。”阗仲麟看她这样,倒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。
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会,阗仲麟问戴山月:“阗资呢?怎么不在家。”
戴山月知道阗仲麟的性格,只含糊说:“他出去了。”
阗仲麟想着阗资和胡笳,心里多少不满。
池峰成从外面回来,冻得直喊:“外头冷煞!为些吃的叫我出去排长队——”
池峰成换过鞋,抬眼看到阗仲麟,方才收敛了,和他打过招呼,将身上围巾大衣卸下,摘了羊皮手套,把手里的几袋东西拎给戴山月,“喏,和平饭店的蝴蝶酥,凯司令的掼奶油,还有红宝石的奶油小方,全在这里,缺了啥我也不出去了,真是冷煞,要命哦。”
戴山月连说辛苦辛苦,招呼阗仲麟过来同吃,阗仲麟不懂甜品,就咬了口蝴蝶酥。
戴山月问他:“味道好吧?我这几天心心念念要吃蝴蝶酥。”
阗仲麟点头说:“吃上去不错。”
池峰成叹说:“就为了这点蝴蝶酥,喊我大冷天出去排两个钟头。”
阗仲麟低下眉,重新看过手里的蝴蝶酥,陡生不解,“吃个点心要排这么久的队?”
池峰成接话说:“妈妈心情不好,什么都不想吃,阗资排队买了蝴蝶酥过来,她吃了两口,有点胃口了,讲到底还是阗资开的头,我来贯彻到底。”戴山月扬眉,截住他的话,“好了,买也买回来了,还讲这些,让人听了笑话,我还差不动你啦。”
池峰成做太监样,捧手说,“差得动,差得动。你叫我去摘月亮我也高兴。”
阗仲麟看看他们,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,心里倒有些触动。
阗培英走后,阗仲麟时常会毫无来由地想起他,仿佛脑内有条蛇时不时要咬他一下。
阗培英和池峰成不同,他太蛮,太不听话,在小学五年级的暑假里离家出走,坐了几天几夜的大巴车跑到广州,饿到头晕眼花也不肯回来,怕阗仲麟打他。等到实在不行了,他才让哥哥和妈妈向他求情。阗仲麟给他汇了五百块,让他坐飞机回来,他倒好,拿着钱去坐火车,赚差价。
那时候,火车站往往有假药贩子,卖木屑搓的大力丸等物,阗培英看了,觉得很好,又用坐火车的钱买了大力丸,他仍旧坐大巴回来。下了车,阗培英两股颤颤,整个人瘦成了脱水菜,用龙须面那么细的手捧出大力丸给他,学小太监的腔调和他说:“爸爸生日快乐啦。”
阗仲麟举起来的手捏成拳,慢慢放下了,那天真的是他生日。
戴山月留阗仲麟吃晚饭。
他以为能看见阗资,便答应了,不想到了晚上六七点钟,还见不到阗资。
戴山月看他总往玄关瞧,便用极平常的语气和他说了:“阗资有事,今天不回来这里吃。”
阗仲麟蹙眉,刚要问话,晚饭就上来了,他只好拄着拐杖坐上桌。席间,阗仲麟只对着素什锦和四喜烤麸落筷,戴山月夹了块红烧划水给他,他也推拒,说自己不吃荤。戴山月诧异地抬眉,叫来小杨,让他再烧两道素菜。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到尾声,小杨送上圣诞蛋糕,戴山月表情微变,用余光去注意阗仲麟的反应。
阗仲麟没有吃蛋糕,他喝了几口茶,立起身,就要走了。
走前,阗仲麟到底还是问他们:“阗资在忙什么,饭也不回来吃。”
池峰成没有多想,直接说:“他最近在闭关做游戏,住在另套房子里,我们也不好打扰。”
阗仲麟顿了顿,心里存了疑心,又问说:“他住哪?我过去看看他。”池峰成便把深水湾花园的地址告诉了阗仲麟。阗仲麟在脑中的备忘录里仔细记下,方才走了。
池峰成送走阗仲麟,戴山月长叹气。
她和池峰成说:“这顿饭吃得我真是不上不下,心里尴尬。”
池峰成笑笑,她又说:“这个小杨也真是,现在还不到圣诞节,上什么圣诞蛋糕,培英就是圣诞节走掉的,我看到圣诞蛋糕,心里马上一吓,冷汗也出来了。”池峰成拍拍她,安慰着说:“不至于这么敏感吧,就算是圣诞节走的,吃吃圣诞蛋糕又没事,不要去想了。”
戴山月叹气,又说:“我看我还在情绪低谷,一惊一乍,恐怕是神经衰弱。”
池峰成给她按按肩,“慢慢来,老爸刚走,你肯定是伤心的。”
戴山月点头,想了会和他说:“我明天还想吃蝴蝶酥。”
池峰城低下头说:“要命了,真是要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