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令君所言甚是,昔日匈奴频频侵扰大汉,围汉高于白登,公然侮辱吕后,方有文景二帝励精图治,孝武皇帝横扫漠北。”李仪这段时日活跃不少,围着李跃身边打转,主动与王猛、房漠、桓冲等重臣名人结交。
李跃斜了他一眼,“照你这么说,朕不该北征草原?”
“儿臣不是此意,代国必须诛灭,然则草原如此辽阔,鲜卑人覆灭,必有其他部族崛起。”
“你这话倒是不错。”李跃点点头。
依现在形势看,灭亡代国应该难度不大,代国内部一团乱麻,矛盾重重。
难在有效控制草原。
“我儿长进不少,朕于漠北设周国,封你为周王如何?”李跃满脸期待。
接触久了,忽然发现这个儿子优点颇多。
首先,见识不凡,其次,城府比较深,再者,极为隐忍。
“父皇这不是为难儿臣么?”李仪连连摇头。
王猛笑了一声,“周为尊爵,位在诸国之上,正合大殿下。”
“令君何必消遣小侄——”李仪拉长了脸,插科打诨,糊弄过去。
“朕不跟你东拉西扯,你倒是说说,如何控制草原?朕听说你最近借着经营茶陵酒家的名义,招了不少幕僚,养了不少——门客。”李跃笑道。
换作别人,早就吓破了胆,李仪却一脸坦然,“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父皇的眼,先说草原,儿臣认为大梁可以灭亡代国,然则难以长期占领草原,虽然这一代将士忠于陛下,愿意为大梁赴汤蹈火,但几十年后,必然无人愿意北戍,而那些留下来的将士,也会渐渐化为夷狄。”
这几年文学馆从典籍中翻出不少有价值的东西,很多草原部落都或多或少与华夏有联系。
例如匈奴,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,曰淳维。唐虞以上有山戎、猃狁、荤粥,居于北蛮,随畜牧而转移,秦汉时,冒顿崛起,向西扩张,兼并西面的白种部落。
鲜卑,皇帝最小的儿子昌意受封北土,国有大鲜卑山,因以鲜卑为号。
也就是草原上原本没有这么多部族,都是中土迁徙到草原,不能耕种,以游牧为生,逐渐与中原不同。
就连现在的代国,也有很多五胡乱华时投奔过去的中原人,他们已经逐渐被同化为鲜卑人。
李跃这一代或许能维持对草原的统治,但下一代、下两代,控制力必然会衰弱。
生产方式不同,习俗注定会随之改变。
“继续说。”
“儿臣以为与其费力不讨好攻战草原,不如分而化之,以狄制狄,大梁只须控制一些肥沃草场即可。”
李仪的建议也有几分可取之处。
不过他能想到了,李跃早就想过无数次了,“莫非华夏只局限于农耕?”
这句话一出口,两人同时愣住。
站在农耕文明的角度,草原问题无解,但李跃心目中的大梁,是以农耕为主,游牧、航海为辅的三元文明。
“羌氐、鲜卑、乌桓,皆为华夏!”李跃望着二人道。
这话不是李跃说的,司马迁在史记中认为:秦人、楚人、吴人、越人、蜀人、西南夷、匈奴、古朝鲜皆为华夏。
孔子也说过夷狄入中国,则中国之。
幸好华夏文明不是基于血缘认同,而是文化认同。
羌氐、乌桓、匈奴其实早已汉化,刘渊自称是刘邦外孙,还给刘禅立了宗位,石勒更是夸张,谁要是敢在他面前提起“胡”字,立即砍头。
司马家八王之乱,这些部族提刀为司马家征战,不过打着打着,忽然发现司马家如此弱鸡,才纷纷起兵。
这年头周边部落,都想来蹭一蹭华夏的荣光。
不然也不会一个个的削尖脑袋往中土钻。
“朕可以选拔善牧之子民,移居漠北!”
沙俄奴役东欧草原上各大部落为其征战,清朝能控制蒙古诸部,李跃觉得大梁也可以。
关键在于统治水平政治手腕。
“父皇雄才大略。”李仪懒洋洋的拍了个马屁。
“你说的也不错,分而治之,以狄制狄,朕双管齐下。”
李仪的建议与李跃并不冲突。
这么大的草原,大梁肯定管不过来,所以必须让草原诸部不合,在草原维持一定的兵力,然后效仿后世某国的“离岸平衡”之术。
“那么再说说你弄这么多门客幕僚,意欲何为呀?”李跃似笑非笑道。
种种迹象表明,这小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。
而且他也没有刻意掩饰。
第七百五十八章 志向
“儿臣已经想好了,准备在邺城、蓟城、广固、彭城、广陵、江陵、成都、长安、姑臧、许昌、敦煌等城各开一店,皆用西域胡姬乐女,势必将酒楼打造成销金窟,这年头做生意,没点护卫,如何压的过地头蛇?”李仪满脸堆笑。
“只是如此?”李跃望着他。
他也望着李跃,眼神清纯的就像茶陵酒家里拉客的胡姬乐女,“不然还能如何?”
“如此多城池开业,殿下财力不菲也!”王猛一句话就点出要害。
李跃一愣,无论是幕僚门客,还是开业,都需要启动资金,他从哪儿弄这么多的钱?
茶陵酒家两成的盈利显然不够。
“令君日理万机,还能如此牵挂小侄,小侄感激涕零。”李仪话中有话,“常言道,穷则变,变则通,小侄自知财力不足,所以向郑、裴、柳、卫诸家借了那么一点点,将来盈利了,再还给他们也就是了。”
王猛看了李跃一眼,欲言又止。
钱进钱出,人情往来,利益也就逐渐捆绑在一起。
郑、裴、柳、卫等士族借钱给他,肯定不是为了赚钱。
“惟几能成天下之务者,我儿是也!”李跃还是夸赞了一句。
“父皇英明神武,儿臣无论如何,也不能给父皇蒙羞不是?”李仪一记响亮马屁。
李跃挥挥手,“去吧。”
“儿臣告退。”李仪拱手而退。
王猛却一直盯着他的背影,直到看不见了,又望了望李跃,“大殿下之志不可小觑。”
“哦,景略看出什么了?”
“臣些须浅见,不如陛下陛下深谋远虑。”
“你这话云里雾里的,朕听不明白。”李跃笑道。
“陛下子嗣皆人中龙凤也,太子殿下平定江南,劳苦功高,一回洛阳,便主持棉花推广之事,他日定为一代贤君。”王猛正色道。
李跃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,不过这显然有些多余,李俭位居东宫多年,早已深入人心,平定江南,军功加身,又有自己的班底,已经不是李跃轻易能动摇的。
动他就是动国本。
“景略何须多言?朕自有分寸。”其实李跃也想看看李仪能有多大的本事。
他手上一无兵权,二无名分,怎么跟李俭争?
殿外,李仪跨上马车,拉上窗帘,默默出宫,转过几道拐角。
避过人流庞杂处,驶入一条小巷,停在最里面的一间矮屋前。
等了片刻,确定周围没人,马夫才轻拍了几下木门。
“吱呀”一声,门内走出一五十上下文士,扫了一眼周围,然后一低头,身子灵活的登入马车。
“拜见殿下。”
“权先生,不必如此见外。”李仪冲此人拱手。
此人赫然是当年叱咤天下的权翼。
“陛下没有起疑心?”权翼老迈了不少,眼神也黯淡了许多。
“父皇何等人?早就知道我的心思,有校事府在,如何能瞒过父皇的耳目?”
夺嫡自古都是明牌。
再小心翼翼,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,更何况上面还是李跃和王猛,想隐瞒也隐瞒不了。
“恕在下直言,太子地位稳固,陛下英明神武,夺嫡胜算不大,还不如争取实封三吴,远离是非之地,暗中积蓄实力。”
“你当我那太子弟弟是蠢材么?父皇不会答应的,即便册封,也是荒蛮之地,不是西域就是岭南或者漠北,去了那些地方,生不如死,还怎么积蓄实力?最多一草头王,稍有反志,便会被中原诛灭。”
“嘶……既然陛下都知晓,为何还要夺嫡?”权翼也是被赶鸭子上架,本来在陇西老家隐姓埋名,凭当年积累的财富,过舒坦日子,却被李俭派人请了出来。
既然能找上门,肯定跑不了。
为了一家老小,权翼只能硬着头皮入京。
“你不必担心,父皇其实默许了。”
李仪一句话让权翼惊的说不出话来。
“哎呀,知晓父皇心思的,全天下恐怕只有两人。”李仪伸出两根指头。
“何人?”权翼望着面前的年轻人,忽然感觉自己老了,有些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。
大皇子的才智只怕还在他之上。
“第一个自然是王景略,第二个便是我。”李仪一脸自傲之色。
“吱呀、吱呀……”
车厢中沉默起来,只有车轱辘有节奏的转动声。
“请恕在下迟钝,不知陛下为何坐视二子夺嫡?”权翼恭恭敬敬的拱手。
“先生可知当年东吴二宫之争?”李仪自称学富五车,绝非虚言。
东吴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夺嫡,将吴国的各大士族牵扯其中,进而清理打压了国中各大士族,连一代名将陆逊都因此而死。
“这么说来,陛下是借殿下清理士族?”权翼睁大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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